2010年夏天的某個晚上,我給學生上完晚自習,回到屋裡繼續讀《半生緣》,讀到曼楨對世均說:“世均,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頃刻之間,彷彿整個人生的重量壓了過來。所有經歷過的、未經歷過的,都是不可回復的一次性體驗。那些痛苦、悲傷、甜蜜、幸福,終將在歲月裡了無痕跡。那個晚上,我獨自一人哭到半夜。
或許個體所有沈重的努力,乃至整個種族無數年的追尋,都將可能在未來一顆流星的撞擊下灰飛煙滅。一切,皆無意義。
人類繁衍生息的數萬年,乃至將來的無數年,其實不過是西緒弗斯的不斷重複。
重讀文學史,繼續讀神話。西緒弗斯因罪被懲罰,諸神承諾其只要將巨石推上山,就可以恢復自由,可是每當巨石即將到達山頂都會滾下山,西緒弗斯只好下山重新將巨石推上山,然後滾下,再推,再滾下,週而復始,永無止境。
這種毫無希望的重複勞作,構成人類最深沉的悲劇之一。
藝術家和詩人,都是西緒弗斯。創作出作品,推動著上山,卻在山頂滑落,然後往下走向山谷的深處,找到石頭,繼續推上山。他們是諸神的反叛者,從無可能探究到藝術最終的奧義,從無可能解答何為意義,他們只是重複不斷的反復尋找,反復創造。
尋求意義的人生必然導致歸罪的人生。加謬等人放棄終極奧義的追尋,承認世界的荒誕,加謬在《西緒弗斯》的神話裡,通過“確認自己界線的清醒的理性”,肯定了西緒弗斯的勞作。
沒有希望並不等同於絕望。哪怕無限的永恆輪迴,西緒弗斯在下山的那一個瞬間,撣掉滿身泥土,深呼吸,回頭望向山下,決定再一次下山之時,人的意志的力量閃現,那一刻,哪怕只有一瞬間,亦是自由。
藝術家和詩人,只有攫取到那瞬間的自由,才從人類的永恆輪迴中跳出來一刻,才讓無數艱辛的追尋得到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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