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燃一根烟,使劲抽着。四周黑魆魆的,隐隐见着高处一片灰白紧紧地压着几幢黑影,而石子铺成的路面在一点黯淡的光下,显出淡淡的白色。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踏着这淡淡的白色,慢慢往前走。路旁的草丛是一片模糊的黑色,其中隐隐闪着一点如星的光亮。
"又是萤火虫。"我心里想着,将手里还燃着的烟头丢在草丛中。
“哈,”我像是和上帝说话般自语道,"我也创造了一个萤火虫。"
我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已是深夜了,周边的寂静让我觉得像是背后有人拿刀抵着我,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心里却又想起来萤火虫,漫天的萤火虫,在眼前飞着、飞着……
一。
我关于萤火虫最早的记忆,是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夏夜。那一晚,母亲在替父亲办丧事。
母亲按照本地的习俗,请来道士给父亲做法事。我坐在门坎上,看着穿着长衫的道士,在昏黄的灯光下来回踱着步,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些别人听不懂的经文。
他的面前是一幅画着"三清"的纸画,画的背后,躺着我得父亲。
那一年,我四岁。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难过还是快活,总之,这是我对父亲所有的记忆了。那一晚,还有一件事是我无法忘记的。
那晚我在门前的树林中见到了很多很多的萤火虫,漫天的萤火虫,打着灯,像是伴着星星欢快地跳着舞,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二。
我很久没有见到萤火虫了。
母亲开始成天叹气,整天唠叨着:“这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母亲是为哥哥的学费犯愁,可还能怎么做呢?母亲为了集齐学费,将大半的田改成了茶田,房前屋后都种满了迎春树,又起早贪黑养了几口猪。我知道母亲太累了,可我又不能帮着做着什么。
三。
母亲叹气越来越少,白发却越来越多了。哥已经初中毕业,而我也小学毕业了。
哥在学校时一点也不老实,成天伙着一群人东逛西逛,一次还和他的几个哥们一起造假饭票在学校食堂打饭,甚至在学校打架,总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学生。
坏学生成绩当然好不了,哥没能考取高中。母亲拿出家里所有钱,交给了哥。嘱咐了哥一番,就让他上路了。母亲给哥相好了一所中专,预备着哥能重新开始。
这以后不久,我们就听外面回来的人说,说是哥哥拿钱走后根本就没有去那所中专,而是孤身一人到广州去了,听说在那打了几个月的工,就搞进了传销。
我和母亲不知道“传销”是什么,只是听说那玩意儿是专门害人的。
听到消息的那晚,母亲整夜没睡。她呆在灶后面,一个劲地往灶里添柴,等到将灶里堵实心了,就又把灶里的柴往外抽,抽空了,就抬头望着窗外叹一口气,又低下头,点着了火,然后又一根一根往灶里塞柴。塞的火熄了,就抽出柴,叹一口气,重新点火……就这样周而复始。
我受不了屋里的气氛,来到了屋外。
在屋外,我又看到了萤火虫,漫天的萤火虫,打着灯,伴着星星。
虫儿飞着,星星闪着,偶尔一个萤火虫快速飞过,心中疑惑流星为什么会转弯呢?当流星逝去,又疑惑虫儿怎会忽然消失?
我记得那一夜我就傻傻的看着虫儿,数着星星。
星星调皮的闪着,总不让我数清,而虫儿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总不将一支舞跳完。
四。
事情发展到怎样的程度还不容我想清楚,母亲就问我,“怎样?”
又能怎样呢?母亲这七八年来太累了,哥哥的离去彻底打垮了母亲。母亲觉得必须要歇歇了。所以,我只好辍学。
决定辍学后的那段日子,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是怎样过过来的。我悲伤,我后悔,我喜欢,我厌倦,我常常发呆,还经常在夜里惊醒。
那个夏夜的萤火虫异常的多,梦醒的我总能在树林里见到它们,看它们打着灯,伴着星星,像是在跳着舞,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五。
我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对着萤火虫,我常想:“以后,这个家就靠我了。”
母亲托熟人替我找了一个师父,让我去学门手艺。师父是修摩托车的,在街上游两个店面。我认了师父以后,就以学徒身份住在师父家。每天和两个师兄弟帮师父干活,也学些技术。
六。
我已经有两年没看到萤火虫了,这两年里,我学会了修摩托的技术。母亲卖了家里的两头猪,加上卖茶的钱,又借了许多。反正穷亲戚穷凑合,给我拼凑出了一个店面。
这里是一个小镇,我的店面在最繁华的地方。镇上只有一条街,我的店面是来往车辆的必经之地,又是在街上最中间那一段。
小店开张后,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的,能租到这样好的一个地方,我知足了。
七。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好。我开张一个多星期,直接到一笔生意,再还卖出了几样零部件,我不得不开始担心,我不怕不赚钱,我怕赔钱。
不过,事情也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起码我有了自由,不用听师父使唤,可以自己做主了。我觉得忽然一下我就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八。
我就这样一天喜一天愁地过着。我总觉得我像是一个气球,整天都在往里面灌气,像是随时都会爆炸,可总是不爆炸。
九。
在我有了自己的店面后,以前的那帮朋友很少一起闲聊了,因为各人要忙各人的了。后来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我准备了一个本子,让那本子在我们中间流传,谁心里有什么事情,就写在本子上。
在这个本子上写过的,共有六人。其中有两个师兄弟,师弟小学毕业,师兄读到初二。还有师弟的妹妹,初中毕业,在街对面开了一家理发店。还有旁边的海子,初中毕业以后就去学烧焊,他在隔壁有个店面。还有芳妹,我们年岁差不多,所以走得近。
十。
日子过得越久,我心里越清楚明白,也越是愁多于喜。我有时候骂自己:“自由他妈管个屁用,能当饭吃么?能当衣服穿么?他妈的,都不能。”
我把我心里的这些话写到了那个本子上。写完了我觉得轻松许多,仿佛气球泄了些气,不容易炸了。
日子过得再久些,我也就开始明白一些。气泄了又怎样,不爆了又怎样,左右不过是一堆橡胶。我是人,是人就得吃饭,就是这样一个理。可饭呢?要有饭就得有钱,这道理也很简单。可问题是钱从哪儿来?我的小店开张以来,修过的车不超过五辆,再加上偶尔卖卖配件得来的钱,房租都不够交。
日子过得更久些,我才终于明白生意冷清的原因。首先是地方不好,我原以为租到了最好的地方,可这儿开商店也许还行,修摩托车就不行了。镇上这条街不长,很少有人会那么不凑巧在这段街上把车弄坏,要修的车都是坏在别处然后拉到镇上来修的,可街道两头都有修车的,谁还愿意多推几步路到我这儿来修呢?再者我是新手,没有名气,谁又放心把车交给我呢?
十一。
我的小店在开张三个多月后关门了。店里的零部件都低价卖了出去,门面也退了,算起帐来,我竟亏了一千多块。
我匆匆将店面转让出去,就回了家。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又见到了萤火虫。漫天的萤火虫,打着灯,伴着星星,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找这什么。
在寻找些什么呢?我苦苦地思索着。
十二。
母亲再次问我:“怎样?”
能怎样呢?回家第二天,我就动身回到了镇上。刚好师父多开了一个店面,正缺人手,我便过去帮忙,一月能够拿到二百块。
十三。
给师父打工,日子总算能够过得下去。可我总是失眠,失眠的时候就想到萤火虫,想它们到底在寻找一些什么东西。
我还常想着走出去,走到更远的城市里,可母亲呢?我恨我哥哥,恨他抛下我和母亲,我不想像他一样一走了之,我也不能像他一样。我恨我每天过的日子,总是那样平凡,我难道真的要这样阿弥陀佛的过一辈子吗?
我盼望着奇迹发生,虽然我知道这就像盼望萤火虫变成飞鸟一样,但我依旧盼着。
明天呢?还有明天啊!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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