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44年,一个七岁的孩童站在一位九十余岁的老尼面前,这位朱姓老尼,微眯着昏花的双眼,浑浊的目光穿越时光,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跟随师傅来到孟昶的宫中,那位后来发明了春联的亡国之君,与花蕊夫人夜起避暑于摩诃池上,作一词。许多年后,年迈的老尼蠕动着早已没牙的嘴,口齿不清地将整阙词背诵给面前的小男孩。这一首词,就像墙上的爬山虎一样,蔓延在了这个七岁小男孩的心上,引起了悠远的想象和神往,以至于不过是听了一遍的小男孩,在40年后,依然忆起那首词的前两句,并用自己天才般的艺术本领,补全了整首词。
是不是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有那么一首词,乍闻时的惊艳,就足够回味半生?亦或,有那么一个人,初见时的心悸,能够在垂垂老去之时依然记忆犹新?
年华老去的最大悲哀不是岁月无多,而是丢失了柔情。
中国人形容一个人圆滑说“老于世故”,一个“老”字实在是用得大妙。计算得多了,心便老去。世事如是,爱情亦然。于是,何处去寻觅那份等待初见时的忐忑?
我被等待折磨,又享受等待,没有了多年前等信来时的不安,却有不断翻看微信时的期待。你在做什么?是否也如我一般,期待着一次美好的初见?
伊丽莎白·巴雷特第一次见到罗伯特·白朗宁时,是怎样的心情?55岁的伊丽莎白依偎在白朗宁怀里溘然长逝时,是否会追忆起17年前,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在给她的信中写着“我爱极了你的诗篇——而我同时爱着你”?
我不止一次想象,缠绵病榻23年的伊丽莎白,在和白朗宁见面前鸿雁传书的四个半月里,是否怀着和我同样的心情?
So weeping. How a mystic shape did move
Behind me ,and drew me backward by the hair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 while i strove,_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death,"I said. but, there,
The solver answer rang,-"not death,but love."
我很拙劣地以“忆秦娥”为词牌翻译了一下,不论仄韵:
绣簾里,攲枕独咽未成眠。欲起时,点罢绛唇,乱了腮红。
忽有暗影身后袭,执鬓喝问谁人来。是无常?非也非也,却是檀郎。
这是伊丽莎白抒情十四行诗集中一首的部分。我想,初见白朗宁时,伊丽莎白一定如她诗中写的那样,感觉伴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吆喝,和从生到死的剧烈惊喜,被爱情紧紧抓住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感到一阵惶恐。爱情?多么遥远的字眼!歌德说“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对爱情的向往,应该是独属于少男少女的。到了我的年纪,谈论感情是要被嘲笑的。不过,幸好,有周国平这样说:“对一般男人来说,女人就是尘世的天国,凡不爱女人的,必定也不爱人生。”而我,十分热爱人生。
那个听老尼讲故事的小男孩必定也是热爱人生的,不然,不会在年近知天命时,依然记得七岁时听来的几句词。他所记得的那两句词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这个小男孩姓苏,名轼。
他以“洞仙歌”为词牌补全了那首词。其触动我者,在其收煞处:但屈指西风来,又不道流年偷换。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嗟乎,人生不易,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常常伴有破碎的呢喃,人要懂得在现实的缺陷中追求美好,而非固步不前,徒然蹉跎。所以,爱时,便爱吧。
盛夏时,不盼西风,但逐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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