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意义与无意义

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对意义的公然冒犯，是将有意义的东西毫无意义地毁灭给人看。悲剧所表现的恰恰是无意义。

什么是喜剧？喜剧就是把无意义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所表现的恰恰是有意义。

周星驰的电影，是在用无意义消解意义。

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无意义的？

意义，来源与什么？首先我们可以说，意义是基于生命的，因为如果生命不存在了，那么意义就失去了价值，失去价值的意义就成为了无意义。

我想问：生命的本身是有意义的么？若有，那生命的意义何在？生命的意义对我这样一个独立个体来说又有什么意义？我为什么要活着？我的存在有何道理？

生命的意义就像四季的交替，就像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这样一种循环本身是无意义的。

生命的产生，只是几种化合物的组合。其本身是毫无意义的。乃至于万物生长、风雨兴作、星辰运行，都只是规律而非意义，而规律本身并不是意义。

意义是什么？意义只是人类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制造出来的东西。植物、动物、或者石头、土壤，它们是不会思考意义的。存在本身是无意义的，其所有的意义都是人类自以为是地以自我为中心而强加的。如果存在是基于人类自身所编造出来的“意义”，那存在就是毫无价值的。

既然如此，那么人类所追求的一切都是毫无价值的。人类自身只是自然规律中可怜的一环。人类无法改变规律分毫，当人类走向最终的寂灭之后，规律依然存在并正常运转。

可怜的人类啊，只是不纯粹的碳和水化合成的一块微小的东西，无能地在一个渺小而又不重要的行星上爬行着。

世界本身是无序的，荒谬的和毫无理性的。世界本身是毫无意义的。

意义来自人类自身的创造。而诗人和哲人的职责，正是对意义的创造。

从这个角度来说，周星驰是一个哲人。

因为周星驰，正是在用他的电影，在无意义中创造意义。

二、无意义对意义的消解

对周星驰电影的看法一直是众说纷纭，“无厘头”，“后现代”，“无意义”，“搞笑”……笔者曾经很反感周星驰的电影，因为周星驰的电影总是很闹，各色人物纷纷上场，大闹一场，闹剧过后，是毫无意义的空虚。后来在媒体见过一次电影之外的周星驰之后，开始仔细看他的电影，却开始从中读出别样的东西。

电影之中的电影，周星驰是充满孩子气的，他的行为总像是一个孩子在胡闹，然而电影之外的周星驰，却是成熟稳重，而且他的眼神里总是仿佛带着亘古以来便有的忧郁，如果不是认识，绝对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个电影中疯疯闹闹的周星星。
周星驰曾经说过：“我人生最失败的就是当了一名成功的喜剧演员。”

在笔者看来，周星驰应该是一个悲剧演员。无论是其本人还是其电影，都充满了悲剧性。

周星驰的喜剧，是悲剧性的。这种悲剧性不是来自于电影主人公，而是来源于电影本身。

从表面来看，周星驰的电影是喜剧。他的电影总是带着喜剧的效果，总能引人发笑，而且他电影，结局通常是大团圆的结局。所以他的电影被大多数人认为是喜剧。这种公众的误解本身已经构成了悲剧，因为周星驰努力奋斗所追寻到的意义被毫无意义地误读。有意义反而变成了无意义。周星驰却是在用电影对无意义进行消解。

如前文提到的，悲剧表现的恰恰是无意义。周星驰的电影里，表现的恰恰也是无意义。

以《武状元苏乞儿》为例，电影从头到尾都充满了荒诞的无意义。像是奥运会一样的状元考试，裁判荒诞地颠倒是非的判决，就连后来主角学到的一套睡觉也能打架的武功也是荒诞的。从头到尾，从这部电影里我们找不到意义的存在。

周星驰的电影是一场“有意的闹剧”，是在给无意义世界的众生绘像。这是一种对无意义的消解，是将所有无意义的东西摆出来给人看。

他把这个世界无意义的本质就这样公然地毫无遮掩和改变地全部摆了出来。于是你再也不能说他的电影是无意义的。

然而这种无意义正是意义。存在本身是无意义的，然而对于人类来说，存在即意义，无意义即全部意义。

人类创造了意义这个概念，并给各种事务赋予不同的意义。人类就如同一个孤单的无人看管的可怜孩子，某天突然发现了一支彩色蜡笔，于是四处乱涂乱画，给自己所能碰到的东西涂上颜色标上各种千奇百怪的记号。

周星驰的电影所做的，正是有意地将这种无意义摆出来。是在用无意义对意义“做记号”。周星驰是在用无意义毁灭有意义。

对意义的毁灭，构成了周星驰电影的悲剧性。

下面笔者将从某一具体角度来分析。

三、结局的悲剧

《武状元苏乞儿》的结局，同所有周星驰的电影都一样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该剧的结局是苏乞儿成为一帮之主，状元之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儿孙满堂。这样的结局使得我又想到文章开始讨论过的那个话题，也就是对于生命本身意义的思考。

有一个笑话。说有一个放养倌，有人问他:你放养干什么啊？他说：羊长大了可以生小羊，小羊长大了可以卖，卖了羊可以娶媳妇。 那人又问：你娶了媳妇干什么啊？他说：娶了媳妇可以生小孩。那人再问：为什么要生小孩啊？他说：生了小孩，小孩长大了可以放养，他放养又可以娶媳妇，娶了媳妇又可以生小孩放养……

大多数人看到这个笑话都会觉得滑稽，会嘲笑羊倌的无知。然而可悲的是，大多数人都沉醉在这样一种单调的、重复地的、可笑的而且毫无意义的循环中。

大多数家长和老师都是这样教育小孩的：你要好好学习，考个好的学校，这样将来才能考个好的学校。然而这一命题，继续问下去就会发现它的可笑。

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答：为了考个好的学校。
考个好的学校是为了什么？答：是为了将来找个好工作。
找个好的工作是为了什么？答：是为了有个好的生活。
有个好的生活是为了什么？答：为了能娶个好老婆（嫁个好老公）。
娶个好老婆（嫁个好老公）是为了什么？答：为了能有个优秀的下一代。
你优秀的下一代将来干什么？答：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是为了什么？答：为了考个好的学校。
……

这样的循环，岂非同羊倌的生活是基于同一个逻辑的？

有人会对上述问题和回答提出异议。比如有人会说：“我娶个好老婆（嫁个好老公）是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是为了有个优秀的下一代啊！”可是真实情况是：毫无例外地，每个人在准备结婚时都会考虑到下一代。对方是不是有遗传病？对方的残疾会不会遗传到下一代？对方的工作是否有利于小孩的成长？对方能否给小孩提供一个好的教育环境？对方的家长会不会帮忙带小孩？……几乎所有的男人和女人，特别是女人（当然那些毫无责任心的家伙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外，我们讨论的是大多数人）在择偶的时候都会为了下一代考虑。甚至有的人，在择偶时候唯一考虑的就是下一代。我还可以提出一些佐证，比如男人对女人身材的期望大多是大胸翘臀的，而胸和臀恰恰是一个女人生育能力的特徽。在如父母在催促子女成婚的时候，最多的理由就是想抱孙子。

很多的人年轻时候享受着父母为之付出一切，奋斗多年就是为了结婚，结完婚有了小孩之后又开始拼死拼活为了小孩，小孩长大了又奋斗多年结婚，有小孩后又为了小孩拼死拼活……这样的循环下去，血脉固然得到延续，然而对于个人，这样的循环意义何在？
周星驰的电影，很多都是这种类似的结局。

他电影的主人公往往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可是奋斗的最后，却是坠入这种毫无意义的生命的循环。奋斗原本是有意义的，然而结果却是无意义的。

这种有意义被周星驰这样毫无意义地毁灭，这正是周星驰电影悲剧性的所在。所有有意义的东西，都被他用无意义彻底地无情地毁灭了。

四、结语

周星驰是在用无意义消解意义。他是在用喜剧的形式演绎悲剧，或者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力让悲剧喜剧化。

周星驰电影里的世界，其本身是有意义的悲剧，周星驰不是将这个世界赤裸裸地搬上萤幕，而是用无意义的喜剧包装了世界，然后摆出来给我们看。所以说他的电影只是有喜剧的外表，本质还是悲剧的。

需要指出的是，周星驰这种对意义的消解，其行为本身是有意义的。我们发见周星驰电影的意义，正是从他对这个世界的解构上来发见的。因此，周星驰的电影是“有意的闹剧”，其实质是对无意义的对抗，是在创造意义。

想到《武状元苏乞儿》的结局。拖家带口拿着御赐的饭钵上街乞讨，心爱的女人和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全是乞丐，只觉得可悲。

看周星驰的喜剧，再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