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1日跑了一趟江城,去程順利,第一次見到可愛的姪女,歸程趕上公務員考試和宜昌城市內澇差點回不來家,除此以外,並無甚可敘。可是既然很多人寫遊記不過是寫「靈魂的歷程」,那我借紀行之名,寫寫思維的旅程,想來也是可以的。
當上了二爹,自然還是要找機會看看姪女的。在此一個月前,因著某種奇怪的理由,突然之間迷上了木工手作,於是買了一堆工具,做些小玩意兒練手,期待將來能做出有意思的東西。看似不務正業,我卻覺得,于我之職業,大有裨益。大概因為我的思維模式是典型中國式的。
中國人的思維是不講求邏輯的,古來傳承,既無古希臘的三段論,也無古印度的因明學,「墨辯即邏輯學」也不過是近代「造說」。我向來覺得,如我這類耽於古文化的人,腦子里的思想結構,在理性之外的領域更游刃有餘。不去求由一及二的推理,而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感悟。一生萬物的「生」,不是科學定律的必然,而是舉一反三的偶然。
其實在此之前,遇到了職業的危機。小城閉塞,看不清前路。腳下的船結實當然重要,然而沒法看到天際的燈塔,也就失了駕船的心情。
而偶然之間,因為想要做個小片子的緣故,接觸到木頭手作,一時沈迷。把腦袋紮進木頭堆裡,磨了幾天木頭。有天偶然抬頭,忽而幡然:原來之前的自己,是鑽了牛角尖了。
但凡需要創造力的職業,一旦固定待在一處,又朝九晚五,把生活過成了那種死板的兩點一線,基本上也就無法謀求更大的進步了。而未能實現經濟的自由,囿於生活,目前也只能過著這樣的日子,所以只好在網絡上多跟同行交流,多去了解新鮮的資訊。然而這依然不夠,對於需要創造力的職業,專注固然帶來技術的進步,但同時也帶來眼光的狹隘。
而導演、編劇、攝影師、美術師⋯⋯哪怕僅僅是vlog作者,這個行當裡的一切職位,一旦眼界固定,職業生涯也就基本結束了。
出去旅行、遊學,開拓眼界、見識、格局,當然好。然而實際的狀況不允許,只能另謀他路。
發展一門業餘愛好,應該可算方法之一。
為什麼那麼多成功的影片,由外行人打造?跨界,是帶來創造力的捷徑。
一邊磨木頭,怎麼就不能一邊思考剪輯呢?
這正是我所謂的舉一反三。科學上的道理,兩者並無共通,無法互作推理。但卻可以有“由一及萬物”的感悟和生发。
木雕的製作過程是:選料、打粗胚、打細胚、修光、打磨、拋光、上色。
剪輯其實也差不多:挑選素材、粗剪、精剪、特效/包裝、混音、調色。
兩者雖然大致上有個順序,然而很多時候這些步驟是封閉的循環。
比如木頭的打磨,不能跳號。從80目,到120目,到240目,到320目,到400目,到600目,到800目,打1000目,到1200目,到2000目,到3000目,到5000目,要一步一步來。
打到2000目時候,忽然看到有一個被木粉遮掩而未能發現的劃痕,需要用240目砂紙才能磨平,於是之前所有打磨白做,又需要從240目,到320目,到400目,到600目,到800目,打1000目,到1200目,再回到2000目,然後繼續。
剪輯也是這樣,一幀錯,回到這一步所有工序重來。
當然,從木雕愛好感悟剪輯工序,只是我這次思維旅程的第一個層次。且這個層次諸多感想只可意會,我不知怎樣用文字表述,總覺得有些冥冥中的東西在牽引,同時有一些關於創意的想法。比如:“木雕”+“美食”=“從未見過的創意視頻”。
創意,在我看來,就是“1+1”。這是做商業創意的方法,沒那麼複雜。商業創意真正難的,永遠都是執行。二八原則,這裡適用。
20%的創意說來簡單,其實不然。因為那20%很可能來自於工作時間之外的讀書、學習、旅行、吹牛逼、談戀愛、喝大酒⋯⋯
導演岳華平說「客戶給你的錢的多少?你認為是為什麼?是來買你的見識,你看過的書,你經歷過的感受」。
這個20%的分母是工作時間,同時也是生活的100%。這20%,是愛迪生廣為誤解的那句名言的後半句,是那比99%汗水更為重要的1%的靈感。
汗水不是衡量一個創意人價值的標準,有多會玩,才是標準。
為了讓這20%不至於僵化,甚至死掉。才必須在把熱情投給工作之外的生活。如果僅僅專注於工作,當然能成事,但是很難“創造”。
其實迷上木工手作,還來自於對匠人的迷戀。
做一個影視的匠人,一直是對自己的要求。匠人,在我心裡是很了不起的。
匠人,是將自己生命的流淌和宇宙的運轉、萬物的生長調整到一個頻率,然後用這種頻率相偕的共振,使一件事物在無涯時間和無垠空間中的某一個偶在的點上,自然形成為一件作品。
所謂匠心製造,是匠人在用生命沾染自己的作品。
與其說是打磨木頭,不如說是打磨匠心。
以上,是這次思維旅程的第二個層次。
第三個層次,是藝術家的層次。
我哥迷戀玩偶,此次武漢之行,終於見到了他收藏的許許多多玩偶。
講真,對參觀他的玩偶,還是很期待的。為什麼玩偶價值那麼貴?
看到我哥畫的“挨揍狗”,還有他櫃子裡放的各種熊,我在想,也許,藝術家之所以是藝術家,可能,大概,原因是:創造力。
工匠是傳承,也是模仿,模仿祖上的手藝,有限創新。而藝術家卻是破壞,破壞祖上的一切造物,創造出全新的形象,並賦予其藝術的生命力。
創造生命力,這是神的領域。唯有藝術家,敢於,並且有能力侵入神的領域。
藝術家的生命有限,而藝術家的造物,無不擁有長久的生命。音樂、繪畫、雕塑,偉大的藝術家作品,時間越久,生命力越旺盛。電影藝術家的作品,可以在藝術家身後依舊長存。
工匠和藝術家,都在造物,卻是天差地別的。
其实很多艺术家的作品,是很容易仿制的。画作可以扫描,摄影可以复制……再比如我哥收藏的玩偶,某寶也有假貨。木雕,有CNC,雕刻出來也精細、漂亮。電影、視頻製作,機器設備越來越不成為門檻,包裝設計有各種模版。
一個幾十萬的藝術玩偶,和淘寶幾百塊甚至幾十塊的仿製品,區別在哪裡?
什麼東西決定這些藝術創作品的價值?
我想,還是要落腳到“創作”二字。重要的,是人的價值。
受中國教育荼毒,總是什麼事情都要歸納中心思想。看見一件藝術品,就要想這位藝術家想要表達什麼,代表著什麼思想。一部電影,也總想要扯到人文思想的高度。
近幾年我倒是一直在“去中心思想化”。
看一副畫,不關心藝術家想表達什麼。站在畫的面前,只有“喜歡”或者“不喜歡”,而且是自己的“喜歡”和“不喜歡”。自己覺得好看,比什麼都重要。
為什麼好看?為什麼喜歡?對不起,沒有答案。非要答案,那就是:我覺得美啊!
當然我說的是美學意義的美,不是漂亮。
美是什麼,答案太多。但我想美的東西,都会有一个属性,都是有生命力的。
古希腊神里管文学艺术的是酒神,诗人通过喝酒来和神沟通,在半醉半醒间接受神的讯息,诗人不是创作,只是记述。直到文藝復興肯定人的價值,才將創造力歸功於人。
有人推崇手工,號稱完全採用傳統工具的手工才是有信念、有溫度、有態度的,認為流水線上機器生產的產品是沒有靈魂的。
我一度認同這種觀念,但如今我覺得,重要的不是生產這件東西的工具。事實上,正是因為工具的進步,才得以讓某些創作得以實現。電影行業尤其如此,技術是如此重要,所以我不反對做一個器材當。
然而我覺得,更為重要的,依然是:創造。
就如同多年前剛剛入攝影這個坑的時候,朋友跟我說一位大師的名言:
重要的不是相機前面的頭,而是相機後面的頭。
多年過去,我始終認同。
江城歸來,有了更多的疑問:
影片製作,特別是紀錄片製作,怎樣用匠人的精神發揮藝術家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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