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長時間騎馬行走在叢莽地區,自然會渴望抵達城市。他終於來到伊西多拉,這裏的建築都有鑲滿海螺貝克的螺旋形樓梯,這裏的人能精工細作地制造望遠鏡和小提琴,這裏的外來人每當在兩個女性面前猶豫不決的時總會邂逅第三個,這裏的鬥雞會導致賭徒之間的流血爭鬥。在他盼望著城市時,心裏就會想到所有這一切。因此,伊西多拉便是他夢中的城市,但是有一點不同。在夢中的城市裏,他正值青春,而到達伊西多拉城時,他已年老。廣場上有一堵老人墻,老人們坐在那裏看著過往的年輕人;他和這些老人並坐在一起。當初的欲望已是回憶。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五年前讀到卡爾維諾這段文字,從此刻在心裡。心心念念,然後在多年後的某個初冬的夜裡,陷入了情緒的迷宮。
最早在城市之間穿梭的記憶,伴隨著哐噹作響的綠皮火車。那個冬日裡,和心愛的姑娘從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沒有座位,在兩節車廂的過道裡,颼颼的寒風從金屬的縫隙裡發出嘈雜的嗚咽。我擁著那個姑娘,用身體給她溫暖。
去重慶的動車上,沒有姑娘,沒有懷抱,只有被空調熱出來的滿背的汗漬。
鋼筋水泥的叢林,這是城市給我的固有印象。但重慶,好歹給了我一些別的印象。
我喜歡村落,不同的地方,依著山形水勢而建,或土壘,或石砌,或茅草作屋頂,或石塊作房蓋??最大化地利用當地的資源,改造自然,又融入自然,天人合一。
走進村落,一磚一瓦,彷彿都是房主人祖祖輩輩智慧的沈澱,一座房子,就是一段歷史。
在城市,建築裡住著的人,和這個建築毫無關係。沒有生命上的關聯,沒有跨越時間的先祖記憶,沒有房主人感情的融入,只有商品和買主間的交易。
重慶讓我喜歡的,是它沒有推平一座座山,而是就著山形水勢,讓現代建築和古典精神達到一定程度的契合。
然而行走期間,卻覺得這依然像所有的城市一樣,閃耀著工程設計師的光輝,體現著少數人的權力意志。大多數人艱難謀生,行色匆忙,在建築的空殼子裡,不斷輪換。
人類只是地球上的匆匆過客,唯有城市將永久存在。
——貝聿銘
有的人,城市是野心的牧場。有的人,只願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愛情是蠻荒的草原,野火燒了一茬又一茬,根鬚埋在地底,來年春天,又抽出嫩綠的芽。我願有匹野馬,噘著濕漉漉的唇,懟出地裡的根,嚼乾淨了,然後讓風吹來黃沙,鋪天蓋地埋葬起來,再不發芽。
有的城市埋葬的記憶太多,哪怕高樓大廈霓虹閃爍,也是一片寂滅黃沙遍地。
有的地方我帶著新的記憶一路輾過。耳畔彷彿能夠聽見真切的轟隆隆的聲音,然後久遠的記憶轟然倒塌,新的記憶也被撞得支離破碎。不同的感情像是散了一地的破碎鏡子,全都變得破爛,在陽光下參雜錯亂,相互映射,再也勾勒不出一個完整的影子。於是我愛過的人,被我忘記了模樣。
年輕時候所渴望的那座城市,也許不過是一座圍城。
也許城市太小,等不到在老人牆下並肩而坐的時刻,就在惶恐的窒息中死去。
也許城市太大,仰望著鴟吻上的天空,在無數的轉角處迷路。
走過不同的城,很難找到那一所適宜自己的。終究不過是在某個地方,因為牽絆而留下。
然後眼睜睜看著一座城,日漸變了模樣。
記得和忘記,原來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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