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不想出去high，闷在屋里想看部电影，腾讯视频最受好评翻到第二页，就是《背靠背，脸对脸》，想起之前毒舌电影安利过，就沏了茶，开始慢慢看了。

年轻时看这个电影，也许会觉得凉飕飕的，但向安宇在事业单位混过，尤其作为“文化人”混过，如今把这电影当成了喜剧来看，那些“扇阴风点鬼火”的手段、话里有话的各种机锋，对照着现实生活，笑点来自于默契的认同，一种“哈哈，确实就这样”的“看透不说透”的心照不宣。

 

这部电影讲的是官场，同为讲官场的《我不是潘金莲》，我虽然暂时没看过，但想来绝没有这部电影精彩。豆瓣评分9.1，比6.8分的潘金莲高出来不少。

电影拍摄于1994年，电影审查制度开始于2001年12月25日颁发的《电影管理条例》，当年的黄建新还没有拍《建国大业》、《建党伟业》，这么拍片子好像也就没啥奇怪的了。

“文化人”如今说起来似乎没什么，大家都受过教育都是文化人，但是90年代的语境下，“文化人”却是包含了太多意义。电影的主角是县城里文化馆的副馆长王双立，一心想要扶正，于是不选使各种手段，排挤正馆长。上面先是从乡里调来了老马，这人不含糊，官场老油子，打压下属、扶持自己人毫不含糊，但是没有根基，才干上也欠缺点，一上任王双立就给下马威，接着全方位排挤打击。后面上面又拍下来市文化局局长秘书小阎空降文化馆，年富力强，在局长身边呆过，打压威胁的手段更是不少，办事能力也有，逼得王双立只能称病韬光养晦。

他是一个官，但是是一个文化人，一个儒家文化圈里的文化人，有手段有心计，但是同时有着文人的矜持和自守，牛振华把这个小人物演绎得复杂鲜活，凭这个角色他拿到东京电影节影帝，实至名归。

《资治通鉴》有段话论德与才：

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这段论述很精彩，附于文后）

王双立这个人物，先说“德”。

扇阴风点鬼火，为了排挤走上司各种手段用尽，阴险毒辣算不上，但是心机深沉，精通背后捅刀子这种事。这么看是个明显的小人，但是仔细想来似乎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建筑商塞给他“信息服务费”，他坚决不收，但是对于工程质量十分上心。当了多年官，两袖清风。老婆怀孕想吃虾，也没钱买。

猴子拍到阎馆长跟馆里下属肖乐乐偷情，这事儿不仅是小阎馆长没法当，还可能开除党籍，正是挤走小阎的好机会，王双立却二话不说撕了照片，理由是肖乐乐还是个姑娘穿出去不好嫁人，又说小阎年轻以后会明白。

再说“才”。

一手策划扒了旧房盖歌舞厅，要贷款，小钱换大钱，作为“代馆长”把文化馆里各种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民主测评自己给自己投了一票，领导说起来，他直言“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

王双立这个人，当然不是德才全尽的“圣人”，离“全尽”差得远。但是各方面都有。看完电影的向安宇，都在想这个人物会不会是导演心里比较完美的官员。

中国的官场，没几分扇阴风点鬼火的倾轧手段，不仅仅是当不上官，在单位里当个小喽啰混日子都难。（这让我想起另外一个人物，《我是你爸爸》里冯小刚的角色，很好玩，改天也来说一说。）

但这人有办事的能力，办的了工程，要得来贷款，搞得好关系，还是一个分钱不贪的清官。在建筑商那里给全单位谋福利去北京旅游，自己还避嫌不去在家留守，下属提出让他老婆顶替名额也拒绝了。这样的官，现实生活中肯定有，但肯定少。

（最近在策划筹拍一部纪录片，讲述五峰牛庄的罗官章，是一位退休的干部。我和官员打交道少，但是确实见过不少好官。）

哪样的官员好？清官还是贪官？

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有段和珅和纪晓岚的对话，网上流传很广，我觉得有点儿意思，附在文章后面，有兴趣可以看看。

说回电影，王双立一心要争夺上的正馆长职位，但他自己其实也知道就算扶正了也就是个正科级，也不会从此就出人头地了，也许更多的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为文化馆付出太多，值得这份回报，同时也是对自身努力的认可。这本身无可厚非，采取的手段也是官场的套路。

电影结尾，同事来喊他开会，说阎馆长带着肖乐乐私奔了，让他务必到，说不定还让他当馆长了。他到底当上馆长没？

难道这电影属于开放式结局？

向安宇倒不这么觉得，有人觉得电影结局匆忙，虎头蛇尾，但是如果看的时候再认真点儿，多想想几处细节，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导演早就埋下无数伏笔，最后多结局导演已经觉得没必要细说了。

王双立的挣扎斗争，老马和小阎的任命，其实不过是更上一层市局领导刘副局长扳倒冷局长的棋子罢了。这是电影的暗线。

刘副局长要扶正，只能想办法扳倒冷局长。怎么扳？

首先他找到了老马，一个文化圈子外的乡下人，能力不足，必定坏事。本来省里领导来视察，建筑垃圾的事情不解决，老马虽然急，冷局长更急，出来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但是王双立却为了表现，出了个用塑料布围起来眼不见为净的主意，反而得到省里领导赞赏。徐副局长的心血付之东流。

后来来了小阎。小阎本来是冷局长秘书，但是年轻，冲动，易出事儿。最后果然连着出事儿。先是他建成的镭射影厅放黄片被公安检察，后来又是逼着修鞋匠卖血上来报纸，连带冷局长被省里批评用人不明，最后又乱搞男女关系，甚至抛下老婆和3岁孩子私奔了。电影没有详细说这条线索，但是后面王双立买菜遇到冷局长，冷局长已经不是局长了，看来这场争斗也是有了结果，徐副局长完胜。

对于王双立的手段，徐副局长知根知底，他跟王双立说：这你懵不了我，你把文化馆里那几个人耍得跟猴似的。

既然文化馆副馆长有能力，有手段，又在文化馆经验多年有着自己拥趸，那无论从乡里提拔还是市里空降，文化馆的内斗，一切都在徐副馆长的意料之中。王双立只是当了徐副局长的棋子，上演了一处冷局长用人不明的戏码给省里看。

昨天跟朋友聊天，说起学校里的事情，感慨明争暗斗，其实也差不多，卞之琳那首“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权力斗争何尝不是？

你拿人当棋子斗争着，同时也是更高层次局里的棋子。

朋友说看不到单位里的那些斗争，我倒是觉得挺好。当年刚毕业在单位里也是看不到，有着师傅的提点躲过了各种明枪暗箭，渐渐也学会了应对各种手段。但那时候年轻，带着股子理想，不愿意将就，总还是趟过不少坑。但是生命不该浪费在一隅的争斗里，电影里王双立后来也看透不少，虽有斗不过上面人的放弃，但也不乏看破红尘的淡然。电影的后面导演也让老马和老罗出场，和和气气，既是人物关系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和解，也是王双立和过去的自己打成了和解。

我跟朋友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老子的话，40岁以后才能体味其中一二。我不敢说对这句话有多深刻理解。但反观生命本身，不过“取舍”二字罢了。

最后，如果看过了官场斗争还想看看商场斗争。向安宇推荐一本小说：《圈子圈套》。小说共3部，是当年我在武汉大学上双学位营销课时候，黄敏学教授说，如果打算将来从事B2B，就要一只脚踩在监狱一只脚踩在外面，之后推荐了这本小说，这书当年号称营销学圣经，营销人必看，讲的是职场的各种圈套和算计。

附一：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棠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选自资治通鉴第一卷周纪一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前403）

 

附二：

优酷视频，片长6分50秒。